梦想成就未来：小巫TEDx演讲十周年纪念版
作者：小巫
编者按
本文译自作者于2011年6月3日在金山岭长城TEDx专家论坛上发表的英文演讲。当年TED刚刚进入国内，演讲者都是外籍人士，演讲语言都是英文；作者是首位在国内用英文发表TEDx演讲的本土出身的华人。该演讲视频曾在TED官网上获得全球数百万次点击；后因各地TEDx演讲激增，所有地域性TEDx视频皆不在TED官网上出现，而是上传到YouTube油管频道。
今年恰值十周年纪念日，特将中文版分享于此。
某日，我和一名华德福老师碰面喝茶，提起来我的儿子那天生病在家，因为他去同学家过夜，玩儿得太兴奋，这会儿正在承受后果呢。那位老师“啪”一下打我的手背，假装吃惊地叫：“你居然敢让孩子去同学家过夜？你不是一个合格的虎妈！”
我也倒吸一口冷气，叫道：“天哪！按照虎妈的标准来说，我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妈妈啦！我让孩子去同学家过夜、我不逼迫他们弹钢琴、我允许他们忽略令人脑死亡的作业、我甚至鼓励他们参加学校的戏剧演出。最糟糕的是，那出劳什子的戏，居然还是我自己编剧并导演的！这样下去，我的孩子们怎么能够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胜出哪！”
问题是——我的大部分教育理念都跟虎妈的截然相反。比如，我怀有这样一个无厘头的看法：任何人在晚年，如果还会津津乐道地提起自己14岁的时候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过个人音乐会并当作此生最高成就，那TA这辈子都没有超越14岁；相反，如果TA能自豪地回忆起14岁那年曾经参与了北京第一所华德福学校上演的第一场圣诞剧、参与创造了历史、把一屋子的成年人感动得流泪、影响了众多孩子和家长的生命轨迹、追随了自己的梦想……，这样的生命是真正有价值的。
“什么是教育？”对这个问题有五花八门的解答。最近一个令人震惊的诠释来自于武昌一所小学的校长，他说，教育就是让孩子们“今天睡好觉，明天不跳楼”。
越来越多的家长质疑，是否有必要逼迫孩子出人头地，以至于生活还未开始，孩子们就绝望地放弃生命？他们害怕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些令人担忧的数据之一，比如80％的小学生和中学生，每天睡眠不足8小时；将近25％的大学生患有抑郁症；还有将近20％的拥有高等学历、白领工作的“剩男剩女”从来没有品尝过爱情的滋味。
良好充足的睡眠对于今天这个社会里的儿童已经变成奢望，然而睡眠对于每个人来说都至关重要，尤其对童年来说；科学家们刚刚开始了解睡眠对人类的重要性。“睡去，因而有机会做梦”。——遗憾的是，15年前，金山岭上，哈姆雷特没有机会说出这句台词；他在“送你去修道院”之前就摔断了脚踝。（典故源自北京外国人业余英语剧团The Peking Players于1996年在金山岭长城上演的《哈姆雷特》，作者曾任该剧团团长）。我们对苏格拉底那句“未经检验的人生毫无价值”耳熟能详，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“无梦的人生毫无价值”呢？
顺带说一句，梦之所以重要，并非仅仅由于常见的浪漫原因。科学家已经发现，梦对认知来说也很重要。
我的童年梦想是成为一名戏剧导演。我9岁那年自编、自导、自演了平生第一场话剧。但当我17岁报考大学时，提出要去报考中央戏剧学院，我的父母却坚决反对。他们的理由很简单，但在30年前，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听上去则有些奇怪：演艺界男女关系混乱。为了避免此运，他们把我送到了美国（此处引发哄堂大笑）。
在美国生活多年之后，我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参加了外国人业余英语剧团The Peking Players，和我当年的男朋友、后来的未婚夫、现在的丈夫一起，参与了多场话剧和音乐剧的演出。那些经历令人难以忘怀，参加业余剧团比正经工作要有趣得多。
后来我们有了孩子，这意味着几年之内没有什么社交生活，更遑论演戏这样好玩儿的事了。在我出版了几本养育孩子的书籍之后的一天，我醒来吃惊地发现，头上多了一顶帽子，上书教育专家。我曾经努力将其摘掉，但它粘住了我，我也只好接受它。
但每当我看到这个称呼的时候，总觉得它太局限了。首先我怎么看都不像个专家，我不够学究，也不够正儿八经。另外，我还一直在做那么多其他的事情，无法用教育专家来定位。
那些选择脱离主流的家长们最焦虑的问题就是——我的孩子将来是否能够融入这个社会？他们的未来是美好的吗？
小的时候，我就被贴上一个梦想者的标签，人们说我生活在自己的梦幻世界里，他们认为这样不好；这个标签一直跟到我的成年。几年前，我终于找到了鼓励孩子做梦和幻想的教育，童话是这个教育里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。
我由衷地拥抱这个教育，它鼓励孩子积极地参与世界，成为世界的一部分，它让孩子感觉到自己并不是在被塑造成融入社会的一分子，而是给这个世界带来新鲜能量的人。
2010年开始，我每周去我女儿班上授课，和孩子们唱歌、跳舞、画画、演戏剧、做律动、玩游戏；2011年2月份开始，我成为一名初中戏剧教师；同年4月份，我为一群华德福夏令营辅导员开办了戏剧工作坊；2014年，我创立了艺术养育®父母培训课程体系，其中包括戏剧这门艺术；2015年开始，我又推出放飞想象力工作坊，这样我可以把自己热爱的工作（戏剧）与我认定的使命（传播好的教育理念）相结合。（这一段文字有更新。）
所以你看，我虽然人到中年，却仍然在追寻童年的梦想。因为我知道，如果我不去实现梦想，我的人生就不圆满。
在我看来，并没有什么需要我们把自己的棱角削砍了才能够融入的社会，也不需要我们放弃自己的梦想才能拥有未来。我们可以创造一个适合自己理想图景的环境，未来是由我们的梦想塑造的。
在我的图景里，未来的世界里，群体的幸福高于不惜一切代价而获得的个人荣耀；对社会整体福利做出贡献，与他人齐心协力达到共同的目标，是更被看重的才华。因为这才是我们内心幸福感的真正源泉。
我来用身体活动展示一下这个观点：在我们的工作坊里，有一些简单的练习。比如大家围成一个圆圈，每个人手里捧着一样水果（或者网球、线团），向前走三步，做一个把手中的物品送出去的姿势，而后退回三步，再反复。一开始人们都关注自己的姿态，盯着自己的手脚；渐渐地，他们意识到，如果微笑地看着对方，真诚地把手中的物品“送”出去，整体的节奏、氛围以及内心的感受都会变得更美妙。
还有一个练习是以一定的节奏，比如“短—短—长”，先把物品送给自己，而后把它交给旁边的邻居，再从另一边的邻居那里接到礼物，即一个简单的“给”与“受”的动作。一开始大家不免手忙脚乱，没给出去或者没接到，有人手里拿了三个，有人则空着手，还不断地讨论着。渐渐地，他们发现，我们不需要紧盯着自己的手，因为我们都有本体感；我们也不需要讨论，因为越使用头脑越乱，而我们往往脑、心、身是分离的。相反，如果平静地看着群体里的成员以感受节奏，并且相信自己的左邻右舍一定会接到自己的赠与，自己也一定能够得到别人的赠与，我们的动作就变得协调一致，配合默契。
每当这种美妙的时刻产生的时候，总会有学员情不自禁地被感动得流泪。
一个11岁的男孩子恰如其分地描绘了这个图景。在一篇作文里，老师要求大家论述“关心”的重要性，这个男孩子写道：“在这个世界上，我们必须互相关心，否则我们无法生存。实际上，我们大家都是一条共同的生命。如果有一个人受伤了或者身处险境，我们都应该去帮助他。我们必须合作，支持对方的生命，以让整个生命的能量活着。”
他7岁的时候，这个男孩子告诉他的妈妈：“我长大后，要帮助这个世界。”几年来，他的梦想工作换了多次，他曾经想做迈克尔·杰克逊那样的摇滚明星、梅西那样的世界杯足球运动员、哈利·波特那样的魔法师、他身边一些成年人那样的华德福老师，或者《星际迷航》里的宇航员。但一个主题贯穿始终：我要帮助这个世界。
如果未来是由与这个男孩子怀有同样梦想的人一起创造的，那么它是一个很好的世界，我也可以安心地说——这些人接受了良好的教育。
哦，最后一点，我经常收到这样的问题：我的孩子在学钢琴，但他不想学了，我是否应该允许他放弃？那岂不是导致他缺乏意志力，导致他凡事不能坚持、轻易放弃？
我总是回答：意志力不是通过弹钢琴练出来的。如果你想锻炼孩子的意志力，就带他来金山岭爬长城，最好一口气走到司马台。我的两个孩子都是从能走路（大约一岁半）开始就爬山。
当然这样的锻炼也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。我的儿子从6岁半开始学钢琴，我的钢琴家丈夫自然是他的老师和陪练。在持续学习钢琴的几年间，他们几乎每次练习都会吵架。有时候气氛太紧张了，我以为儿子会放弃。不可思议的是，他一直坚持下来——坚持弹钢琴，也坚持跟爸爸吵架。
这绝对是意志力，对吧？
编辑后记
演讲里提到的11岁男孩，是作者的儿子Sam，十年过后，小男孩已长大，在念大学，而当初的童言童语却依然如故，初心未改，请参阅《他投胎于我，我不曾教诲他，只是带他生活》。
整理这篇十年前的演讲稿时，看到“教育就是让孩子们今天睡好觉，明天不跳楼”、“良好充足的睡眠对于今天这个社会里的儿童已经变成奢望”，而今十年过去，遗憾的是这样的话并没有过时，甚至在疫情的影响和越来越放大的社会性焦虑中，情况更加严重。
十年前，恰逢虎妈蔡美儿火爆之际，掀起“鸡娃”之风，作者却斗胆与其唱反调；十年后，作者的两个孩子都已成年，并考入美国名牌大学。这十年间，也有越来越多的父母和教育者放弃了做虎妈狼爸鸡血老师，走上了全新的探索道路。当梦想者用自己的双手双脚去实践梦想的时候，道道涟漪已经在触动世界，改变未来。
附录
执着于梦—TEDx演讲花絮
接到邀请之前，我仅听说过、却并不了解TED是什么。而且，邀请是Anthony Willoughby （安东尼·威洛比）通过我丈夫发来的，他并没告诉我是为TEDx做讲演，只说安东尼问你愿意不愿意在金山岭他组织的活动上发言？
我知道安东尼是我丈夫敬重的长者、多年的老朋友，是一个传奇性人物，他创建的I Will Not Complain（我不再抱怨）公司，总部设在金山岭，想必是跟他公司有关的活动吧。
安东尼向我们要演讲的主题，丈夫很潇洒地写了一段，我一看，不行，太宏伟了，居然要我预测中国今天的教育对明日世界的影响，吓人！我赶紧修改了，只讲选择非主流教育的家长面临的困惑吧。
直到安东尼从日本飞过来，在丈夫办公室里给我打电话，我才发觉这场演讲非同小可，当然也是莫大的殊荣。安东尼的风格更随意，只说TED的主旨就是“值得宣扬的理念”（ideas worth spreading），以讲故事为主，演讲大约12至15分钟，就完了。
我慌忙跑到网站上搜查，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顺道又查出来我多年的老朋友Steve（施万克）也是演讲者之一，有熟人在，心里又多了一份安慰。
写稿子之前并没有确定走向，写着写着，稿子自己带向了梦想这个主题。当时还担心是不是很幼稚、很俗套、很肤浅？先不管它了。
当天我丈夫开车带我去金山岭，活动的确在“我不再抱怨”公司的院子里举办，整个活动有一个大的主题，就是「没有城墙的世界」，World Without Walls。
Steve做开场演讲，他这些年在北京和各地教习潜水（SCUBA diving），演讲主题是在长城上潜水，其实是在水下长城潜水。十几分钟的演讲，他没用稿子，我有些傻眼，忙询问TEDx联合主办人Patricia，果然，应该不带稿上台的。我心想，坏了！安东尼事先没有告诉我呀！我可背不下来的。
老友Steven，最近他制作了关于
泰坦尼克号六位幸存华人的影片
事先安排我下午茶歇之前上台，后来又通知把我调到茶歇之后，倒数第二个上台。听了前边各位不同行业专家的演讲之后，我心里反而越来越有底了，因为大家的理念都很相仿。我甚至灵机一动，想到在台上展示一下我们工作坊的练习，于是到处找道具，厨房的工作人员给我找到一只小香瓜。
轮到我上台了，先感谢了前边的演讲者，他们精彩的发言为我的主题铺平道路；又解释一下我必须拿着手稿的理由：“我一般给几百名中国父母演讲三个小时，都可以信口开河，蒙混过关，但安东尼事先警告我，你们虽然人少，却很难对付，所以我必须字斟句酌。”
大家笑起来。我开始演讲，第一个故事还没说完，就博得全场掌声和笑声。当说出“我的大部分教育理念和虎妈的截然相反”时，我看到台下有几个亚裔妈妈举双手伸出大拇指，表示“耶！”。
从此之后，益发顺嘴地讲下去，也没怎么去念稿子。向观众展示了练习之后，全场鸦雀无声，我看到一些观众为之动容，我能觉知到他们内心的感动。
说完最后的话，我刚要下场，安东尼从背后叫住我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下台后，大家纷纷过来祝贺我。一名八十岁的老爷子Quentin，是TEDx的领军人物，过来抱住我说：“你的演讲让我热泪盈眶！”
大家对我的演讲反响如此热烈，令我始料未及，更大的惊喜还在后边。演讲部分结束后，我们大家一起登上金山岭长城，在长城上漫步一会儿，又回到最宽敞的那个烽火台，开启了葡萄酒，边喝边等待日落美景。
TEDx联合主办人Patricia致祝酒辞，她说的很简单，感谢大家的参与，云云，而后她举杯——“让我们一起用梦想成就未来！Dream the dream！”大家一起欢呼：“Dream the dream！”天哪，我的演讲主题，居然被当成了今天的口号！
他居然跟着我爬上了高高的城墙！
事后回家路上，Steve搭我家的车，他说，我的演讲引起大家最为强烈的情绪反响。想想也是，其实在座的所有人，都是梦想者。Steve也说，参加TED演讲的人，都狂热地执着于自己内心的理念，执着于梦想，不然也不会在观众内心引起共鸣。安东尼就是最好的例子，他是最大的梦想者，也是我们这里最受尊崇的成功人士。
那天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：演讲者之一，是我25年前结识的一位巴西姑娘星海，已经这么多年没有见到过她了。星海的父亲是巴西驻华外交官，20世纪60年代来北京，星海和她的妹妹星花在中国长大，汉语是母语，经历十分传奇。（这样土生土长的外国人，我还认识好几位，每个人的经历都够写一本厚厚的书。）我在美国的时候，曾经在一次春节晚会的录像里见到星海表演的小品，对手是那个取名“大山”的加拿大人，他当时是星海的学生。因了那场演出，“大山”出名了。
有趣的是：星海嫁了一个英国人，两个人却用中文交流。我问星海，当年你不会讲英语的，今天听你演讲，英语很流利呀！星海说，是呀，我也是被迫的，来北京的外国人，大部分不会讲中文，也不会讲葡萄牙语，我必须学好英语，才能和他们说话呀！
那天长城上的日落，很壮观。我带了佳能5D，安东尼则捧着他的尼康（对佳能不屑一顾
晚饭后，我们又点燃了篝火，烧烤了美国特色的甜点S'more，尽兴方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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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巫，美籍儿童教育专家，人智学者，两个孩子的妈妈；毕业于北京大学，美国Rutgers大学教育学硕士，国际母乳会哺乳辅导，清华大学特聘讲师；华德福学校联合发起人兼特约顾问，国际人智医学学士后培训（IPMT）项目发展顾问兼教师团队成员，美国绿茵华德福学校低年级体育课顾问；开创艺术养育父母培训课程，创办小巫养育学堂网络课堂，创立家庭联结力亲子关系模式；著有《让孩子做主》《接纳孩子》《小巫教你讲故事》等十余本畅销书，累计销售百余万册；开发家庭联结力、儿童成长力、放飞想象力等系列课程，线上线下学员逾百万人次；当选新浪教育首届中国榜样家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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